2012年6月6日 星期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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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Tate 屎

  故事從一個小問題開始:蟑螂是有Tate 屎的嗎?

這不是蟑螂自己的問題。這是蝴蝶的問題。有一天,
天氣非常炎熱。蝴蝶妹妹看見太陽很好,便出來四處遊玩。

蝴蝶是很有文化的物種。蝴蝶一向都以此自豪的。蝴蝶以為,自己是萬物中最美麗的。就好像人類一樣。人認為自己是萬物中最聰明的。蝴蝶則認為自己是萬物之中最美麗的。這是不可辯論的。何謂「不可辯論」?就是說,這是蝴蝶世界的真理。而之所以美麗,有一半的原因,是蝴蝶有美麗的文化。

一來是蝴蝶的衣裝。這是不消說的,全世界都同意的。蝴蝶妹妹每天出門,都要化很濃的妝。他們會用很厚的顏色,把全身每一吋都蓋上。她們以為,不懂得化妝,是沒有文化的表現。

其次,蝴蝶也很注意飲食文化。蝴蝶認為,在外物和自己的口部之間,必須有一種間接遞送的工具。就像人類要用刀叉和筷子那樣。她們絕對不容許任何未經遞送的食物進入身體裡面的。所以,蝴蝶吃東西的時候,要伸出一條長長的管子,伸進花蕊的內裡,優雅地吸飲花蜜。

而這是世代相傳的。每一隻蝴蝶,都曾經接受嚴格的訓練。她們說,這就是叫做「文化」。作為一種優雅的物種,保持這種固有的美麗文化,是很有必要的。否則,就會沾污了蝴蝶的美好聲名。再由於蝴蝶所吃的東西,全部都是充滿香氣的。所以,蝴蝶本身,也是香噴噴的。就好像擦滿香水的雌性人類一樣。經過了千年萬代的進化,蝴蝶己經認慣了自己的氣味,雖然,由於嗅覺的鈍化作用,她們根本就從未察覺、也不能欣賞自身的氣味,好像是活在一個無氣味的世界裡一樣。只是由於世代相傳的教訓,她們
總是努力把自己噴得香香的。

這一天,蝴蝶妹妹偶然到花蔭下面休息。正在朦朦朧朧之中,忽然,發覺有一種從未嗅過的古怪氣味,衝進了自己的鼻子裡。蝴蝶妹妹大吃一驚。她的短短生命裡,從未碰過這種氣味的。她直覺地感到,自己的身體裡裡外外,都全是這種氣味了。

  蝴蝶妹妹趕忙睜開眼來,看見一隻前所未見的怪物,正在不遠的泥地裡伏著。蝴蝶妹妹驚叫一聲,正要飛走。但是,出於一種偶然的好奇,還是多看了一眼。

蝴蝶妹妹看到,這怪物好像是受傷了,正在不斷喘息。而且,怪物的幾條腿不斷抽縮,好像很痛苦。

蝴蝶妹妹忍不住,就問道:

「這位哥哥,你怎麼啦?」

「唉,我中毒了。人們噴殺蟲水,我不小心,被噴中了。」
「嚇?殺蟲水?」蝴蝶的世界,雖然優美,但這同樣是蝴蝶的惡夢。蝴蝶媽媽多番警戒,說如果遇見了任何不正常的氣味,就必須立刻飛走。所以,此刻的蝴蝶妹妹,就只是聽到「殺蟲水」三字,便立時鼓起了翅膀,飛離地面十多呎。

上到上面,仍是一般的陽光白雲。但蝴蝶妹妹的心還
沒有定。她想,雖然怪物是這的臭,但見死不救,卻是沒有文化的。所以,出於一種同情心,蝴蝶妹妹又小心地飛了回去。

蝴蝶妹妹掩著鼻子:「你這樣臭,我想幫助你也難呢。」

「請不要介意,我們蟑螂本來就是這種氣味的。你可以為我拿一點水嗎?我只要喝一點水就會好的。」

「好的。」說完,蝴蝶妹妹便飛走了。那時還是清早,昨晚的露水,沒有全部散去。蝴蝶妹妹揀了一顆露珠,很小心的捧了起來。陽光之下,這珠子軟軟的,像一顆透明的軟心糖,晶晶閃亮,十分美麗。蝴蝶妹妹滿心歡喜,她以為,這顆水珠,可以救蟑螂一命了。

蝶妹妹在蟑螂的身旁放下水珠。距離雖然是只有半吋,蟑螂仍是非常吃力,才挪動了身子,一口就嗑了下去。那珠子在蟑螂的嘴下散開,立時就跟泥土混合了。但蟑螂卻好像毫不介意,正在努力地吮吸著泥土,好像非常滿足那樣。

蝴蝶妹妹看得噁心,便說:「唉,蟑螂大哥,你不可以喝得有文化一點嗎?」

「甚麼是『文化』」?蟑螂抬起頭來,唇角染滿了黑色的泥土。

「噯,你的老師沒有教你嗎?文化就是『TATE屎』。
沒有『TATE 屎』,你將來很難找女朋友的。譬如剛才你這樣喝水,就很不對。你應該用一根吸管的。 」

蝴蝶妹妹說完,還輕輕的伸了一下自己的吸管,像一個芭蕾女星伸長了手臂。

蟑螂看得神魂顛倒,就說:「啊,你真的很美麗呢,幾時我也像你那樣喝水,就好了。」

  「每個人都可以的。你不妨也去學一學。」

「是的是的。你可以教我嗎?我想,我的體力己經好多了。如果你可以再拿一顆水珠來、、、」

  「好的。」蝴蝶妹妹說完,便又飛去,捧來另一顆亮晶晶的水珠。

  料不到,蟑螂雖然非常努力,但仍是一下子嗑了下去,滿嘴泥那樣喝了起來。但當他抬起頭來,看見蝴蝶縐起的眉頭,便一下子自慚形穢起來。覺得自己的行為,真是不堪入目。

  「唉,我也許是一生都沒有Tate 屎的了。」

  「不要緊的,你能飛嗎?那邊有一個花園,裡面有很多美麗的玫瑰,你到了那裡,一定可以學會的。」

「飛?」蟑螂一下子高興起來,「我雖然已經很久沒有飛過了,但我肯定是會飛的。」

  「那好呀,我們一起去。」蝴蝶妹妹說完,就起飛了。她飛得很高,回頭,卻看不到蟑螂。還以為蟑螂是氣力不夠,飛不起來。但是,令她十分驚訝,蟑螂卻一下子飛起來了,不像是飛,卻像是撲,另一秒鐘,蟑螂已經降落了,很響亮的落在蝴蝶前面很遠的土丘裡。蝴蝶急忙趕到:

「你不要太急,你這那像是飛了,你簡直是在摔跤。像我這樣,慢慢地,把翅膀一下一下的拍,就可以停在空中,看清楚才降落不遲。看,你弄得一身都是泥了。」

  蟑螂覺得很尬尷,便說,「或者是我太心急了。我真的是想優雅一點呢。」

  這一次,蝴蝶妹妹故意飛後一點,看著蟑螂用力地蹬起後腿,又是像剛才那樣,把全部的翅膀都盡力散了開來,上到空中,好像是不受控制那樣,一撲,就撲到了一個溝渠的旁邊,把附近的蒼蠅,都嚇得飛散開來,在空中亂繞圈子。蒼蠅們只以為,蟑螂又來霸佔地盤了,很不滿意地繞著蟑螂,嗡嗡嗡地連番咒罵。
 
  蟑螂抬起頭來,看著上面的蝴蝶,只能苦笑。蟑螂說:「算啦,你先飛去,我從這溝渠底的地下通道,走過去就成。時間也不會相差太遠的。」

「甚麼?」蝴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「你已經滿身臭味,還要走溝渠底?你還想學文化?你要一輩子都沒有Tate 屎嗎?你媽生給你一雙翅膀,是要來浪費的呣?」
(故事未完,明天繼續。)


    二、蟑螂王子


(故事未完?明天還要繼續?)

(對於聰明人來說,其實故事已經說完了,不必繼續了。)

  眼下有兩條可以選擇的路:第一條路,是讓蟑螂繼續飛。他將會在玫瑰園的遊人眼中出醜,然後是被人追殺。如果這是兒童卡通片,這裡肯定是有很可觀的追逐場面。許多二流編劇都知道一個規律,到了劇情無法交待的時候,就安排追逐。無論是飛車也好,快艇也好,摩托車也好,最好是一男一女在車上,還要肉帛相見,那樣,觀眾肯定是愛看的。但是,今日我們的讀者,是超凡的,是聰明的。他們不愛這一套。他們追尋的,不是街市上的飛車,是靈性上的飛昇。

  蟑螂在玫瑰園裡嚇著了一位妙齡美女,美女的男友大發神威,手持棍棒,要追殺這可惡的蟑螂:這是甚麼?這就是、、、空虛。當追逐場面完畢,觀眾在笑聲中離開電影院,他們是手空空而來,腦空空而去的。這是絕對空虛。

  當然,還有另一條意想不到的,更加切實的路。

  如果蟑螂堅持自己的文化,他就應該堅持從地下通道走過去,免得丟人現眼。畢竟,這對於蟑螂來說,是最適合不過的。蟑螂應該堅持自己的文化。溝渠是沒有不好的,對於蟑螂來說,溝渠是最適宜生存的地方。只有溝渠,才是安全的。問題是,蟑螂是不是可能用一種理由,說服了蝴蝶妹妹,讓他走地底過去?

  如果蟑螂的魅力更多一點,他甚至可以說服蝴蝶妹妹,跟他一起走進溝渠裡去探險。這是令人興奮的設計。蝴蝶妹妹,完全有可能被說服。一種異域的文化,
一種不可想像的危險,一種完全陌生的恐懼,是很有吸引力的:對於一個從未涉世面的富家小姐來說:蟑螂王子,比白馬王子更有吸引力。

  寫作到了這裡,李察忽然想到,可以在這裡弄一個民意調查:看讀者愛看第一條路:讓蟑螂在眾人眼中出醜呢,還是第二條路:讓蝴蝶妹妹跟了蟑螂進入地底?這才是真正互動的作品。

、、、、

  我贊成:(請任意剔選)  

  (一) 蟑螂跟蝴蝶妹妹飛進了玫瑰園,然後撲了在一位美麗少女身上。(追逐場面由動作設計師負責)

  (二) 蟑螂經歷了無數奮鬥,終於學會了蝴蝶的喝水方法,還有飛翔方法。蟑螂成功變形,蟑螂變得英俊非凡,成為眾人偶象。(不幸是蟑螂的膚色始終無法漂白。)

(三) 蝴蝶妹妹跟了蟑螂王子進入溝渠探險。在歷盡滄桑之後,蝴蝶妹妹變成蟑螂太太,兩位蟑螂幸福進入晚年。

(四) 蝴蝶妹妹在溝渠裡感染了病菌,患上皮膚惡瘡,蝴蝶妹妹變得比蟑螂更醜陋十倍,而且皮膚病也無法痊癒,提早離開世界。

、、、、

還要提醒一句,讀者未必都是戲劇專家,會以為,這樣的剔選,是任意的。但戲劇專家警告諸位:四種可能,全不可抹殺。這是一套更加複雜的文學鉅著,四種結局,全部發生。此外,尚有第五種結局:
 
  (五) 全世界的Tate 屎大變。這是當蝴蝶妹妹離開世界之後發生的變化。蟑螂先生深受觀眾崇拜,變得更加英俊有為,全世界的審美眼光都變了。

怎樣變呢?

世人的觀點完全倒置。全世界都以為:只有蟑螂才是美的,只有溝渠才是最適宜的居住地方。這種文化上的劇變,歷史學家和心理學家驚愕不置。至於玫瑰園,是虛偽上流社會的假面,經過全世界公投,也即將拆毀,改為宏偉的黃金蟑螂公廁。讓需要方便的富人們,徹底方便。來往的闊客,必須到此一遊。只是有一條無法更改的古怪規則:凡進入黃金公廁的人,為了表明平民身份,都不許結領帶、、、、(奇怪是他們卻可以穿名貴西裝和襯衫、西褲、
皮鞋)。

x x x x


(敬告觀眾:此戲未完。明天尚有文化版的下集大結局。離開戲院的觀眾,請記得帶走兒童。不要拋棄果皮雜物在地上。請熄滅煙蒂。)

   三、讀者來信


(敬告觀眾:文化版的「蟑螂王子」下集大結局,即將上演。請關掉手機,鬧錶和其他電子響鬧裝置。電影放映期間,嚴禁拍攝或錄影、錄音。請隨意享用本院小賣部的爆谷。並請注意,切勿讓爆谷跌落地上,引來老鼠。老鼠是絕無文化的生物。他們喜歡吮咬女士們的腳趾。女士們請勿隨意驚叫,以免觀眾誤會,以為是劇情一部份。)


畫面開始,白髮班班的、衰老的李察先生,兩手發顫地在書桌前拆閱讀者來信。第一封是嬌滴滴的Cathy 小姐來信:

李察先生:

我揀選第三結局。大團圓是最好的了,請不要讓我失望。

Cathy 上

滿臉風霜的李察微微一笑,正要動手寫「李察回應」的時候,又看到了另一信。那是智慧的威廉先生寫來的。


李察先生:

  我揀選第五結局。蟑螂王子經歷了各種奮鬥,他一定是愈來愈聰明了。他自覺地堅持了自己的生命觀點,是很有價值的。

                 William 上


滿臉風霜的李察又微微一笑,一邊說:呵呵,現在的青年人,思想成熟,真的了不起。但是,李察老人家笑不了多久,就落在哀愁之中了。因為,他剛剛拆開了另一封信:


卑鄙的李察先生:

  我認為你是偏見的。枉你作為「問到底」的網主,你的文章,充滿了偏執。你的問題,根本錯誤。你不應該問:「蟑螂是有文化的嗎?」這不但是一條錯誤的問題,更加是一條有誤導成份的問題。試想,如果我問:「李察先生是有文化的嗎?」在讀者的心中,會有何種反思?他們不會從另一角度去想的嗎?他們不會想到,蟑螂是可能沒有文
化的嗎?你這樣問,是不是心存不良意識,企圖引導觀眾,使他們認為蟑螂是沒有文化的?李察先生,你真卑鄙。

X Y Z % # * @ $ @ & @ X !!!!

並問候府上各位。
               一群憤怒的學生上


  可憐的李察老人,手震震的提起筆,正要回信,說他並沒有這樣的意思,他只是想說,文化是有很多 種形態的。卻看到了另一封來信。

無聊而且醜惡的李察先生:

我們懷著高度的憤慨,寫這封信給您。您所塑造的蟑螂形象,我們絕對無法贊同。蟑螂是美的象徵,但您卻存心污衊。您說,蟑螂都是走溝渠地下通道的,我們絕不同意。你用蝴蝶在白天的可笑飛翔,跟黑暗中的溝渠相比,大大不妥。我們的文化,喜歡地下溝通。地下溝通,比你們只懂走後門的人類,更加複雜多變,而且四通八達。須知道,你們人類,也有地下鐵路之類交通工具呢,我們借用溝渠,有何不妥?為何你用這種不良的比喻?你是想比喻甚麼?希望您放尊重些,不要損害了我們偉大的感情。還有,你說我們蟑螂的皮膚無法漂白,是甚麼意思?是不是看不起我們的膚色?咖啡色,才是最美的顏色,啡就是美。你這樣粗淺的道理也不懂,還學人上網?

          無比憤怒的蟑螂一族敬上

  
  就在李察老人幾乎心臟病發的時候,幸運地看到了另一封來信。這一封信,使李察老人的心臟繼續跳動,心臟病暫停爆發。

敬愛的李察先生: 

  我認為,你的小說創作得很有意思。我一定提名你競逐幼稚園文學獎的。你提到,蟑螂應該堅持自己的文化,真是一語中的。是的。這世界是多元化的,是多文化的。如果自己的文化,自己也不懂得堅持,還會有進步的嗎?你說得好,我們支持你。

再者:請告訴我們,甚麼是「文化」,好嗎?

一群熱愛文化的文化人上  正當李察老懷大慰,笑呵呵地想回信時,忽然才想起,啊,寫了這許久,連「甚麼是文化」也沒有交待,是不是太不該呢?真的太不該,不該!   

四、甲蟲之夢

  (以下是一份作為呈堂証供的秘密夢境記錄,根據犯人李察的夢境,犯人李察
已經抵達思想禁區,應嚴密監視。)

(夢境記錄者:蟑螂007號)

(時間:午夜三時七分。)

(夢境地點描述:犯人李察之工作室,未有關燈。犯人李察正在伏案小睡。桌上電腦未有關閉。電腦中之數據己全部鈔錄,另行呈上。但該犯甚狡滑,不會在電腦中留下任何痕跡。因此,罪証應以本夢境為準。) (夢境記錄工具:安放在犯人枕下的秘密裝置。)

(夢境背景:一片數十平方公里的大樹葉。上有一隻甲蟲,正在大嚼樹葉。)

李察:(手持放大鏡,正在細心觀看甲蟲。)甲蟲先生,真羨慕你呢。這麼大塊的樹葉,夠你嚼的了。

甲蟲:你走開好不好?你還沒有看夠嗎?

李察:我想請你作我作品的主角呢。我可以訪問你幾句嗎?請問你們的文化重點是甚麼呢?除了吃,你還會做甚麼?

甲蟲:你的問題太高深,我不識得。

李察:是這樣的。我發覺,你們比所有其他生物都要幸福些。根本不用找食物。這大樹林裡,任你吃,吃一生都吃不完。你的生活,真是寫意了。

甲蟲:我有多辛苦,你知道嗎?
李察:辛苦?你不用找食物,你不像那些蜜蜂和蝴蝶,他們要飛很久才有一朵花,你卻隨時隨地都可以吃飽。

甲蟲:啍,如果請你過我的生活,怕你一小時都挨不了。

李察:甚麼?有得吃,不是很好嗎?
甲蟲:好吧。橫豎這是夢,我們可以立即交換。你肯不肯呢?

李察:(猶豫了一會)肯不是不肯,只不過我人生裡的塵緣事未了,還要交待一下、、、、

甲蟲:甚麼「塵緣」,都說你是不及格的作家,真是沒錯。

李察:你怎知我是作家?

甲蟲:我當然知道。你看不見嗎?現在,你己變了甲蟲,我己變了作你,你可以開工了,我也可以訪問你了。

李察:(大驚)甚麼?啊,我真的是變了甲蟲呢?我不要,我不要!

甲蟲:你還是乖乖的開工吧。你做夠一小時,我便放你。

李察:你說「開工」,是開甚麼工?

甲蟲:你吃呀,你不是說,有得吃很幸福嗎?你現在吃給我看。不許停,每分鐘要咀嚼九十九次。
(蟑螂007 附注:此時,夢中的李察不住磨牙,而且臉部肌肉抽縮,好像抽筋。)

李察:甲蟲先生,夠一小時了嗎?我己經沒有牙力了。

甲蟲:(很快活地笑了)我想請你作我作品的主角呢。我可以訪問你幾句嗎?請問你們的文化重點是甚麼呢?除了吃,你還會做甚麼?

李察:啊,真的要謝謝你了。我現在明白甚麼是「文化」了。「文化」就是吃。對不對?

甲蟲:都說你不及格,文化怎會是吃呢?文化是生存的方法,這樣淺,也不明白嗎?好像我們甲蟲這樣,生存的方法,就是吃樹葉。
李察:啊,我明白啦。好像我們人類這樣,生存的方法,就是、、、就是、、、

甲蟲:一言難盡,是不是?你們的生存花招,可多得很啦。你不如去訪問蟑螂吧,他們的生存方法,大約跟你們人類差不多。我們甲蟲只有一種生存方法,太簡單了。

李察: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。

(此時,李察一躍而起。看似十分愉快,又到電腦前不停打字。)

(蟑螂007 附注:這一類思想,有一定程度的越軌,是不
安本份的表現,雖然看似無聊,但本國民智未開,建議:二級乙形禁制。)





   五、夢的自由

蟑螂(警中警) 的秘密錄音

(錄音說明:法官特別指示,近年來,因為蟑螂國的貪污嚴重,地下組織猖獗。秘密警察的供詞,大部份不可相信。因此另外特派監督特警(警中警),暗中錄取秘密警察的談話,以為旁証。)

(錄音記錄者:蟑螂 總督特派警中警 8008 號)

(時間:午夜四時零八分。)

(錄音地點:蟑螂警署,煙房。)

蟑螂 006:有新消息?

蟑螂 007: 他剛才發了一個夢。

蟑螂 006:你盡信他的夢。或者他的夢也是假的?

蟑螂 007:他敢發假夢?我連他的頭也扭斷。

蟑螂 006:你怎知他不是發假夢?

蟑螂 007:當然知道,因為我親自進入他的夢中,是我跟他一起發的夢。

蟑螂 006:啊,又有新科技了?你很厲害哦。

蟑螂 007:當然,否則我這 007 位置還站得穩?告訴你吧。你趁他高興的時候,問他幾個問題,他日思夜想,夜裡便會邀你入夢。

(蟑螂 總督特派警中警 8008 號附注:私自進入他人夢境,根據蟑螂法例 30698 條,是非法的。因為,這有操縱他人夢境,誤引口供之嫌。)

蟑螂 006:啊,真浪漫。他見了你這樣漂亮的女性,怕不高興得昏倒了?

蟑螂 007:你想得美!我假扮男裝,進入他夢中。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。

蟑螂 006:你不要大意,他的鼻子很敏。一嗅便知道你假扮。

蟑螂 007:是假扮又怎樣。總之他說了真心話。

蟑螂 006:真心話?他對每個人都說我愛你,你信嗎?你信他連蟑螂都愛?

蟑螂 007:當然不信。但這次他說,他支持蟑螂和蝴蝶合法成親呢!他是我們自己人,是絕無疑問的。

蟑螂 006:甚麼?如果他支持蟑蝴通婚,他還會有讀者?讀者不會說他變態?

蟑螂 007:支持蟑螂的人,怎會變態?

蟑螂 006:你被他催眠了?

蟑螂 007:你不要亂說!

蟑螂 006:你多半是被他夢中催眠了,看你神魂顛倒的樣子。

蟑螂 007:唉,你妒忌了?你也可以試試進入他的夢鄉之中呢。

蟑螂 006:你有甚麼証據,說他支持蟑螂?

蟑螂 007:讓我告訴你吧,你可不許對人說。

蟑螂 006:當然,當然!

(蟑螂 總督特派警中警 8008 號附注:此兩位蟑螂秘密警察,似乎忽然發現有人偷聽。迅速離開了現場。關於犯人李察是否支持蟑螂,須另行調查。)



   六、超黑暗社會


李察專欄:
題目:我愛夢
寫作時間:二一九九年,九月九日

李察是很喜歡發夢的。因為,那是一個最愉快,最自由的時刻。李察的夢,多半是美夢,很少是惡夢。回想昨宵之夢,是人生趣味之一。

李察喜歡夢。如果你問我,夢是甚麼?我會告訴你,夢就是將來。沒有將來,就沒有夢。

「蟑螂王子」的故事,也是一個夢。

夢中的蟑螂不擅飛翔,一飛飛到了溝渠邊,還驚起了一群蒼蠅。這是全未深思的。夢到那裡,寫到那裡。李察夜裡發夢,白天也發夢。夢中構思,得來全不費功夫。

偶然又想到,在蟑螂世界裡,一切都在監視之中,思想完全失去自由。未來世界的某一階段是超黑暗階段,到了那時,是連造夢自由也沒有的。科技發達,管制
完美,當通訊自由,閱讀自由,寫作自由,都受到百份百控制的時候,唯一需要研究的,就是人的夢。那時,根本就不許胡亂發夢的。
(這就是蟑螂 007 號,千方百計要進入李察夢境的因由。)

(她怎樣偷入李察的夢中去呢?)



   七、思想是一片雲

李察日記一則

  「思想是甚麼?」今天,一位小學生來訪問李察。李察跟小朋友談了一個下午,非常暢快。李察說:思想就是縛上了線的雲。就好像小朋友放風箏那樣,每一塊雲,都牽了一跟線,有空的時候,把盡量多的雲放到天空中,到了最後,雲互相糾纏溶合,那最後的一塊,就是思想的成果。

  這一位訪問李察的小朋友,是個小天才。他跟著來的問題,更有意思。他說,「思想是一塊雲,那麼,夢是甚麼?」

  李察告訴他:夢就是放開手的雲。就好像你放走了風箏一樣。任憑雲們,在天空中亂飛。

  小朋友問:「那麼,雲不會隨意飛走了嗎?」

李察呵呵大笑:「你既然已經把雲放了,還理他作甚?如果你還要理他們,你就不是發夢,你就是醒著著的。」

   小朋友十分不滿意,他說:「你騙我!」

   無論李察如何解釋,都無法使小朋友破涕為笑。李察
只好告訴他,不如實驗一下,一起去放雲,看看結果如何?

(在公元二一九九年,雖然世界已經十分進步,但像李察這樣的發夢專家,仍是少有。所以,李察不用工作,每天專門發夢,國家文化部很滿意,每月發給李察用不完的大筆酬金。因為,他們是非常重視發夢的。他們認為,如果有一天人能夠把人的夢也控制了,就會達成天下太平的真正理想。所以,他們為李察提供了最理想的工作環境,咖啡任喝,書籍任看:但李察似乎仍不滿意。原因待查。)

   料不到的是,原來小朋友就是專門等這句話。他說:「好呀,我們一起去放雲呀!」跟著,就像蛇一樣的纏上來了。他把李察抱得這樣緊,李察幾乎無法喘息,就說,「你要放雲,也要先找一處地方呀。」

  小朋友終於同意了。他說,「我們一起去找一個浪漫點的地方,一起發一場好夢!」

李察點頭:「是,是,是要清靜一些才好。那邊的大草坪就不錯了。」

  但小朋友說:「草坪?完全不夠浪漫,我們去找一家高尚點的大酒店,開一個房,好不好?」

(蟑螂 總督特派警中警 8008 號附注:此時,李察似乎仍未察覺,眼前的「小朋友」,其實就是雌性蟑螂007 假扮的。但李察堅持要到草坪,不肯到酒店。所以,兩人就在草坪上躺下了。)

(蟑螂 總督特派警中警 8008 號附注:兩人的發夢記錄,另行呈上。請注意。)




   八、李察的催眠演說


校長,各位教授,各位嘉賓,各位同學,各位電器工友,各位清潔阿嬸,各位攝影記者,各位保安,各位警察,還有各位隱身微服巡視的尊貴大人:

  在公元兩千零兩百年前夕的今天,李察感到極端榮幸,能夠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時代轉變前夕,來到貴校,作出一場小小的演說。特別榮幸的是,李察竟能在
這樣一所歷史性建築物裡,和各位見面。扭轉歷史的歷代偉人,從凱撒大帝到拿破崙,都曾經站在這裡,面對天才橫溢的聽眾。今日的李察,能夠站在同一位置,份外感覺光榮,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。相信,在座諸君的感覺,是與李察一樣的。(掌聲與噓聲並起)

各位,今天,小弟的題目是:「怎樣發夢」。這一個題目,我剛才進入校門的時候,看見己經豎立在校門外的山坡上了。十分謝謝校方宣傳部門的心意。這區區的演說,實在不值得這樣勞師動眾,根本不用豎立這樣宏偉的廣告牌。李察也不是時裝名人,站在這廣告牌前,分外感覺渺小。(掌聲,贊嘆聲不絕。)  

(李察打斷了掌聲)但是,我要告訴各位:這題目是需要修改的。因為,「怎樣發夢」是太平凡了。人人都會的。有誰是不會發夢的嗎?(笑聲與掌聲)。是的。人人都會發夢。但是,不是人人都會發好夢!有時,你會發惡夢,有時,你會夢中見鬼,有時,你會夢見種種不吉利的事情。所以,我們都需要知道,怎樣發一場好夢!(眾笑,鼓掌。)所以,請各位不要介意,我希望把今日的題目,稍為改動一下。我們需要研究的是:「怎樣發一場好夢!」沒有人願意發惡夢的,是不是?發惡夢是不健康的,是有害的,我們應該保持思想的清潔,把一切不良思想,完全驅趕!(長時間的鼓掌)

  (此時,有一位工作人員,上前向咪前的李察耳語。)(李察愕然片刻,繼續演說):啊,你們的工作態度,真是了不起。各位親愛的仕女們,先生們,剛才,校方的宣傳部門工作人員各訴我,校門外的廣告牌已經修改了,我們的題目,肯定是:「怎樣發一場好夢」了!各位,讓我們向校長和各位校工長時間熱烈鼓掌,他們是支持我們的!

  (在鼓掌聲中,燈光忽然閃動,然後轉為幽暗。)(李察繼續演說):各位,在你的座椅左側,有一個小小按紐。請輕輕旋轉,讓座椅變為舒適的睡床!讓我們都解開衣領,都把衣裳的扣子鬆開,讓我們一起接受李察的催眠,共同發一場好夢!如果你是與伴侶同來的,請緊握著伴侶的手,這樣,你們的夢想,就會完全相同!各位,請脫掉鞋子!因為,你們的腳下,有一塊小小的金屬薄片,那是幫助我們去除思想雜質的過濾器。謝謝合作!

  (李察站立的舞台忽然旋轉,李察站過一旁。)

  (舞台轉出另一台宏偉佈景,似是白金漢皇宮中的宴會大廳。)

  (李察手持指揮棒,這是他兩百年來的夢想,想不到會今天在白金漢宮裡實現。)

  (李察手起棒落,樂師的手臂一同震動,音樂響起,原來是一首圓舞曲。細心再聽,原來是柴可夫斯基的傑作《天鵝湖》。)

(李察開始不理會樂師,他轉身面對躺睡著的觀眾大喊):各位,請熱烈歡迎我們的王子和公主!今天,我們要為美麗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,舉行一場歷史性的偉大婚宴!



   九、王子和公主的婚宴

(就在李察熱烈歡迎王子和公主的歡呼中,銅管樂響起了。天幕之前,不知何時己經駕好了一道天梯。
一隊儀仗隊走在前面。後面跟著的,是父王和母后。兩人的臉色凝重,沒有子女結婚的喜悅神色。他們的衣服,瑰麗七色。很明顯,他們是蝴蝶公主的父母。他們沿著天梯下來,就站到了舞台的右側。

左側下來的,是蟑螂王子的父王和母后。相反的是,他們臉上異常輕快,使人誤會,結婚的是他們自己,而不是他們的子女。他們都穿著深咖啡的厚絲天鵝絨長袍,上面綴滿反射燈光的金色箔薄,充滿富貴驕氣。

一陣急驟的鼓點,伴著激烈的提琴美音,忽然調子一變,是天鵝湖第三幕的六人舞,悲涼的調子,使人想到了奴隸失去自由。天鵝著了魔鬼的魔咒,失去自由。奇怪只是,六人舞的音樂,卻只有一位舞者出場。

一位艷麗不可迫視的美女,駕著兩隻巨大的彩翼,從天而降。她一落到舞台上,就是尖足微點,立時在台上轉了七十二大轉,但奇怪是,她竟然愈轉愈慢。內行的觀眾都知道,慢速旋轉,是比快速更加困難百倍的。但是,她卻一直在減速。好像內在的一種黏力,使她漸漸的失去了自主能力,無法再動。外行的觀眾,還只以為她是體力不支,無力旋轉。但見她非常吃力地,還是轉,還是轉,還是轉。保持活動的能力,好像是她的最大願望。她終於被迫似地停了下來,淒然伏在台上,一邊香肩微聳,明顯,她是在哭了。按照正常的舞台觀眾習慣,這樣高
難度的旋轉,會換來激烈喝彩掌聲。但是,由於她的哀哭,迫令觀眾分開了的雙手,無法拍合。只能瞪直雙眼,不敢相信一位演員的感染,可能達到這種深度。觀眾席中,開始有人啜泣。已經進入催眠狀態的觀眾,不知何時,都坐起來了。由於都是坐在床上,只能雙手抱膝,像在家中的睡床上舒適地看電視。

她,就是即將下嫁蟑螂王子的蝴蝶公主。

有謠傳說,蟑螂王子是從埃及來的富豪,雖然擁有億萬身家,但卻毫無「Tate 屎」。他只是渴望沾染公主的名氣,希望打進貴族圈子裡,換取名譽。但是,這樣的傳說,完
全不能影響蟑螂王子出場的威風。他不是飛進來的。如果觀眾以為,他一定又是像撲在渠邊那樣撲著進來,就是偏見了。他是以高昂的男高音調子,從幕後先聲奪人那樣出來的。他跑出來的那一下,其實是一種彈跳。雙足形成一字,斜斜裡橫飛出來,雖然是只有一雙腿,但是,跑出來卻像有六隻腳。這同樣是男芭蕾舞藝員的高難度動作,他的動作是這樣快捷,觀眾連鼓掌的餘裕也沒有,在采聲贊嘆中,他臉不紅氣不喘,一下就伏到了蝴蝶公主前面。

就好像下棋。驚訝的公主,怎樣回應?

或者,我們都渴想看到:絕色美女,怎樣回應蟑螂的貼身追求?

她是怎樣地答應了,又想拒絕。拒絕了,又想答應?

她曾經經歷了怎樣徹底的猶豫?她應該怎樣做?為甚麼小小的抉擇,有這樣大的困難?

李察那裡去了?公主回眸看視舞台側翼,剛才還站在台口的李察,現在卻失蹤了。或者,她也有一個問題的。她渴望有一個愛情顧問,能為她分去一些煩憂。她覺得心力不足,已經失去判斷能力。

  她忽然驚覺,回頭來,轉身就跑。但舞台這樣大,也沒有奔逃的空間。她跑了一個圈,兩個圈,三個圈。蟑螂伸出的前爪,幾乎觸到軟滑香肩。

吃驚的觀眾,失聲呼叫。她忽然回過頭來,站住了。蟑螂也十分吃驚,同樣站住了,伸出的爪子,也收回了。蟑螂一下子變得期艾,信心全失。他無法面對
人世間真正純潔之美。他雙足發軟,口僵舌硬,想要轉身。他覺得這一切,最好從未發生。

就在這一秒鐘裡,全世界親眼見証:她怎樣把自己潔白的身軀,投進了蟑螂的懷抱、、、。

這故事是未完的。下一章,就是真確的事實。不是夢了。
 
 
 
   十、魅力公主
 

一九九七年八月底的同一個星期裡,世界上發生了兩件大事。一件是全世界仰望的德蘭修女離世。她是世人景仰的崇高形象,世界各國領袖同赴印度哀悼。第二件是世上最美的一個形象戴安娜公主車禍死亡。她的正確稱謂,本來是皇妃。但因為她已經跟查理士王子離婚,所以,只能保持一個 Princess of Wales 的稱號。畢竟,對於很多人來說,稱她作「公主」好些。

戴安娜和德蘭修女,本來是很好朋友。但是,德蘭修女似乎未能啟迪她。她終於無法好好處理自己的愛情大事。

  她是與書本無緣的。或者,她簡直就是厭惡書本。她兩次會考(O-Level),全部不及格,沒有一科能夠達到普通中學生的標準。但問題是:她的清純美貌,能否補足一切?

  如果李察的觀察不錯,查理士王子的性格是軟弱的,依賴性的。多年來的王子生涯,未見他有何突出表現。或者,這一位王子,渴望有一位見多識廣的、母親形象的女褓姆多些。而她所有的,只是空白一片的清純。他會欣賞她嗎?

  而這不是問題所在。問題不是他能不能欣賞她。而是他的爸爸能不能欣賞她。許多報導都說,追求戴安娜,是他的爸爸菲臘親王的主意,而不是他自己的主意。如果有一個男人,連揀那一個女朋友都不能自作主張,則這個男人,性格有多剛強,可想而知。
  她的美貌,未必能夠補足一切。但她的清純和善良,卻肯定可以補足一切。

  一九八一年,公主和王子結婚,舉世歡欣若狂。百萬群眾扶老攜幼,聚集倫敦,只為見到王子和公主的婚禮儀仗。為甚麼群眾如此瘋狂?如果她的智慧能夠及得上德蘭修女,她就真的可能是世人的希望了。她只要輕輕呵一口氣,百萬群眾就會捨身捐軀,萬死不辭的。

  所以,她擁有的,不是美貌,而是魅力。

  但更加不幸是,她的智力,無法明白這一點。她從未能了解自己。她不知道,自己擁有的是魅力,而不是美貌。
 到底她是擁有美貌,還是魅力?是不重要的。重要是群眾的願望。群眾渴望看到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婚禮。群眾對於骯髒污濁的物質世界,早己無法忍受。群眾渴望重見光明。群眾渴望清純典範。群眾所有的心意投射,全都在這一場婚禮裡面。

他們多麼渴望,有一輛馬車,拖著王子和公主,前赴教堂,舉行婚禮。百萬群眾通宵等待,為的只是一瞻馬車裡的風采。我們都希望看到那樣的馬車。

問題是,二十世紀日走下坡。就像暴雨山洪,挾著百萬噸巨石,往下奔流。人性的醜惡慾望,一發不可收拾。潮流向下,大勢所趨。王子和公主的故事,始終無法維持。美好願望,到底成空。

  經過一番是非風雨,兩個人終於離婚了。

如果沒有這一場離婚,蝴蝶就不會從玫瑰園淪落到繁盛的巴黎鬧市。

「看,有美麗的蝴蝶飛過!」

  從未見到如此美麗的群眾,瘋狂張起了網。
  
 
  
   十一、公主之死
 
或者我們永遠不可能明白,為甚麼造物主給了她美貌,卻沒有給她智慧。或者,美麗和智慧,真是矛盾的,是不可共存的。

她的身材高挑。她有五呎十一吋的驕人身軀。而她跟德蘭修女是好朋友。德蘭修女是很矮的。大約五呎都不到。兩個人談話的姿勢,卻一點都不滑稽。她會彎下腰來,非常專注的那樣聆聽。

五呎十一吋的美女,可以幹甚麼?她或者可以當電影演員。但是,演員需要的,卻不是美貌,而是演技。而她的演技好不好?卻是我們不知道的。唯一知道的,是她面對鏡頭的時候,非常自然。她連那裡有隱藏鏡頭都知道。適當的時候,就回過頭來,向著隱藏鏡頭,笑一笑。或者,她可以當模特兒的。因為,她有面對鏡頭的氣質。而且,她也很喜歡拍照。

如果她是蝴蝶,她也是一朵特別大的蝴蝶。

而蝴蝶的心臟,也是相當頑強的,不會輕易停止。

黑色的平治汽車,以時速一百零九公里速度,在巴黎的隧道裡飛馳。前面後面圍著的,是駕駛技術超人的摩托車狗仔隊。狗仔隊的車術,沒有見過,是不可能相信的。摩托車駕起來,在高速中任意挪移,平穩安全,好像表演特技。只有這樣的技術,才值得這樣豐厚的報酬。一張戴安娜的「艷照」,曾經賣得二十五萬英鎊的高價。在普通攝影院,工作十年也賺不到。

而平治汽車司機,是未經訓練的非職業司機。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保安隊長。而且他有憂鬱症,當時的血液酒精含量,是法定標準三倍。

  但這些全不是問題。許多司機,都是慣了喝酒駕駛的。問題是司機的老闆,問題是這一位來自埃及的、膚色褐黑的花花公子。他有一個習慣,就是喝令司機加速。明知前面有警方攝影機,他也要加速。用一句英文術語就是,Pedal to the Metal。用廣東話就是一踩到底。(說來也很有趣,「問到底」也是像油門一樣,被人「踩到底」的。)

  還有一個未必相干的問題。就是巴黎隧道的設計。四線行車的隧道,中間不
是用牆壁分隔,而是用柱子分隔。而柱子是沒有金屬圍欄的。戴安娜的汽車,就是撞上了其中的第十三根柱子。撞中的一刻,汽車急速打轉,在一連串激烈碰撞之後停下。

  而這些問題,其實是全不相干的。甚麼問題才是相干的呢?

  他們在那一個晚上,從七時開始,就已經在巴黎城裡轉來轉去了。從機場回來,回花花公子的大宅也不是,出酒店也不是。出出入入幾次,也沒有吃成一頓飯。巴黎的那酒店,是出名昂貴的地方。兩個人一頓晚飯,結賬要四百多英鎊。而且那裡遊人眾多,從南美洲來的流鶯處處。這是適合蝴蝶停下來的地方嗎?有攝影師拍到,戴安娜公主在酒店餐廳裡低頭哭泣的照片。更奇怪是,兩人無論去到那裡,狗仔隊全都知道。他們那裡得到風聲?原來是花
花公子早己僱好了宣傳公關。是他自己故意洩露行蹤的。褐色公子,希望得到更多宣傳。

而且,他剛剛跟即將結婚的另一位著名的CK模特兒Kelly Fisher 分手。那邊分手,這邊就要跟戴安娜訂婚了。而這也同樣不是他自己的主意,是他爸爸的主意。他的爸爸,才是財富的真正擁有人。

而他們要前去的大宅,模特兒Kelly Fisher也去過的。那是他炫耀財富的重要地方。無知女孩見到這樣的大宅,很難拒絕要求。

  而這些問題,全不相干。甚麼才是相干的呢?

  相干的是:公主為甚麼肯上車?

巴黎?這小仲馬口中的沙漠,公主為甚麼肯來?她知道這裡是沙漠嗎?她知道沙漠裡是沒有文化的嗎?她知道這裡有很多蒼蠅嗎?為何她肯降落?降落在這卑賤而一文不值的酒店,任由那一群航髒的蒼蠅亂撲?

終於,汽車撞了。

  其中一名狗仔隊攝影師,在二十餘碼之後煞停,他飛奔回頭。一邊跑一邊拍。按下快門拍了一張,之後還有兩張。然後,他第一個抵達現場。

  啡色皮膚的花花公子,已經死去。駕車的司機,亦已經死去。司機的頭部壓著駕駛盤。汽車的號角,響過不停。
戴安娜公主的頭部,夾在前座兩張座位中間。面向後座,陷在汽車地板上。她沒有戴上安全帶。車上,除了花花公子的私人保鏢有戴安全帶,保存了性命。其他的人,全沒有戴安全帶。

法國的救傷車,車上是有醫生的。路上,她的心跳兩次停頓,被醫生救回。救傷車應醫生的要求,走得較慢。因為,醫生相信,她的心臟,不能再受任何震盪。

在醫院裡,另一批醫生為她打開了胸膛,制止內出血。這才發覺,她的心臟,已經移位。從左邊移到了右邊。醫生用盡方法要她的心臟保持跳動,又直接按摩心臟,但無法成功。公主的心跳愈來愈慢,終於靜止。汽車是十二時六分撞的。她逝世是早上四時。

如果她仍然是一位幼稚園教師,一切就不一樣。但是,誰有那樣的大智慧?

  必須說明:「蟑螂和蝴蝶」的故事跟戴安娜與花花公子未必相關。花花公子不是蟑螂,而公主也不是蝴蝶。
 
 
 
   十二、天堂辯論會
 
這是一場「天堂辯論會」。李察不知是甚麼運氣,居然有機會參與。

最初還以為是一場夢。夢中到了一個沒有地板的地方。

似乎,那是一個會議的會場。又似乎,自己也是出席者之一。但當時的興趣,對於腳下的地板,更濃厚一些。或者這種四處留神的壞習慣,已經無可救藥。

  這裡原來是沒有地板的。椅子都放在空氣中。更奇怪是,不用穿鞋子,「踩」到地上的時候,完全「踩」不到任何物品,但卻能夠站著,真是棒極了。

  李察是有很多遺憾的。一個遺憾是從來沒有好好學會溜冰。但此刻,輕輕一滑的,就能前進,而且,居然不會跌倒。
  甚麼?這真的是天堂嗎?李察回過頭來,看看側旁摻扶著自己的護士姑娘,剛才,她們不是扶著李察在醫院的走廊上練走路嗎?怎會來到這地方?莫不是?李察忽然大驚失色。再看清楚,兩位護士小姐的背部,明明有兩隻翼!她們似乎是天使,而不是護士!這一下再無疑問了。

「請問、、、」李察滿腹狐疑:「請問此是何處?」

但是,天使姑娘卻笑而不答,只用手指在朱唇上「殊」了一聲,還指了一指。辯論會其中的一張座椅上,有「證人席」三字。天使姑娘指示,李察坐了上去。那椅子放在空氣之中,而不是地板之上,居然平穩。李察愉快極了,還著意用屁股大力幌兩下,那椅子也沒有跌倒。李察忽然想到,何不也實驗一下,掏了掏,褲袋裡有幾枚硬幣,就拿出來,摔到地上。還側過頭去,偷看天使姑娘看得到看
不到。孰料,天使姑娘只是抿著嘴微笑,大約她們以為,李察的頑皮是天生的。再看,那幾枚硬幣,平空躺在「地上」,簡直是人間奇景。

坐好之後,才漸漸看清楚了周圍。原來四周都是有人的。大約剛才李察的幼稚行為,他們都看見了。前面坐著一位彩衣美女,好像是戴安娜公主。她身披彩衣,背上有兩隻翼,活像舞台上的蝴蝶公主。

另外一位,臉夾寒霜,怒氣沖沖的,明顯就是蟑螂王子了。他的身上,還披著著厚厚的棕絲長袍。

再回過頭來,居然還有法官席。當真就像電影上的畫面一樣。那飾演法官的,不就是登布多了嗎?應該全不陌生的,這位登布多,就是電影《哈利波特》裡的登布多!這一下,也就完全放心了。因為,《哈利波特》上的登布多,是忠的!有一個忠人當法官,李察的心裡安定了,覺得也沒有甚麼畏懼了。
 
 
 
   十三、不宜結婚的一對
 
  大話說到這裡,愈說愈大。廣東人的名詞,與別不同。一般中國人口中的「謊話」,廣東人說是「大話」。「大話」跟「謊話」有甚麼不同?當然是不同的。「謊話」是沒有藝術加工的。而「大話」,則通常經過很多加工。如果說,「講大
話」,就是創作一個美麗的謊言,相信廣東老鄉們,未必會反對。

  這一篇「大話」,最初沒有想過,會有這種發展。更沒想過,蟑螂和蝴蝶結婚,原來可以這樣複雜。而且,這也是一種很有趣的嘗試。沒有大綱,不必構思,寫到那裡算那裡,真是非常愉快。在網上發表,隨時有讀者參加意見,更是奇妙。許多作家以為,寫作必須保持秘密,一點都不要洩露,更不宜半路把作品示人,以為如果洩露天機,作者的原始創意,就會破壞了。但網上創作,卻完全是另一回事。一來是每天迫著發表,寫出來的作品,讀者已經收到,很難再改,二來,讀者亦隨時可以參與意見,真是美妙非凡。原來,「講大話」是有趣的。

  李察小時候,夢想要當作家,看過不少創作理論。文革期間的理論「從生活中來,到生活中去」,可說是倒背如流。但這小小的謊話,卻是完全沒有從生活中來,也未必能夠到生活中去的,完全是一派胡言。但自己問自己,這樣胡說亂道,動機何在?忽然想到,創作需要的,唯一只是動力。當你感覺心中有話,極力想要說出來,那就是了。其實是非常簡單的。雖然,如果你想要說複雜一點,說這種「動力」是甚麼甚麼之類,也無不可的。

  昨天,李察的「大話」說到那裡呢?啊,是了,昨天說到「天堂辯論會」。看,蟑螂跟蝴蝶想要結婚,也真的是非常複雜的。兩人不是明明撞車死了嗎?為甚麼還要辯論?

忽然,蟑螂一個箭步滑出來,他用美妙的芭蕾舞姿,一
下子滑到李察的「證人席」前面,當真是一種驚嚇效果。你只要想到,一隻巨型蟑螂,怎樣忽然飛到你跟前,就知道情況有多糟糕。

  而更糟糕是,夢中的李察,居然沒有忘記,自己是不懂得跳芭蕾舞的!如果連這一點也在夢中忘了,如果夢見自己也是芭蕾舞星,便可以在舞台上跟他周旋一番。但想不到,這一件事,原來是發夢也不可能的。此刻,李察只能看見他站在前面指手劃腳。看了很久,才看到,原來他用的是芭蕾語言:他的手語很複雜,又食指又中指的。大約是問:「你憑甚麼反對我跟蝴蝶公主的婚事?」

李察看見他那種倖倖然的演技,不由暗中佩服。好的演技,會使人從一句話中看到兩句話。他的下半句,大約意思是:「如果你沒有反對,我們也不會撞車
了!」這是很嚴重的指控,在法庭裡,如果指控屬實,則李察的罪名就是「謀殺」了。但這種想法,當時一點都想不到。當時只想到反駁。

  李察立刻回嘴:「我根本沒有反對你們的婚事,你從沒有上網的嗎?還是你不懂得中文?我的意思,你看不見嗎?」

  跟著,李察還痛痛快快噴了他一口:「中文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,你連中文都不懂得,真是枉生為蟑螂了。」李察想不到,原來自己的口才,是如此了得。但見那蟑螂語塞,就吱的一下,飛到飾演天堂法官的登布多跟前哭訴了。李察抽空看看那邊,蝴蝶公主神情木然,昔日的神采,
不見了大半。使李察忽然擔心起來,莫不要是犯上了憂鬱症才好。一隻憂鬱的蝴蝶,是不能成立的,蝴蝶天生都是歡樂的,從來不可能憂鬱。沈思間,忽然,登布多站起來了。儀表出眾的登布多,滑到了舞台中央,他伸平雙手,白色的長袍,襯著他白色的鬍子,非常親切。他說:「李察,你就解釋一下吧?」

  「解釋甚麼?」

「你就說說,蟑螂跟蝴蝶,法理上是否適宜結婚吧。」

一下子,不懂得跳舞的李察,竟跌跌撞撞的從座
位上滾了出來,直到了蟑螂王子的前面,一把拉著他,又一直到了蝴蝶公主的前面,也把她拉了出來,三個人,在舞台上轉了三個大圈,好不容易才站定了。激烈的旋轉,使李察一下子好像喝醉,有點頭昏腦熱了,就對他們說:

「好吧,現在,我要告訴你們一點真心話。你們是可以而不可能結婚的,懂嗎?兩位!」

李察抽空看一看登布多,但見他縐了縐眉,然後掏出手寫板來,低頭在掌中電腦上寫寫劃劃的,大約他是想找找看,「可以而不可能」這句話的拉丁文原文,是甚麼意思。

  但這一邊,蟑螂王子的反應,卻是直接得多。他一下子伸出手來,捏緊了李察的脖子。尖利的指甲好像爪子,使李察喘氣不得:「如果你要動粗,就更加是可以而不可能!」
  這句話,使蟑螂一下子頹喪起來,放開了手。李察看見蟑螂的神色,知道他真的是心虛了,便推著他,一直到了舞台的左側:「你想知道,為甚麼你們是可以結婚的嗎?」

  (問題太大,請明天繼續上網。)
 
 
 
   十四、脫衣求證
 
「蟑螂和蝴蝶可以結婚?」蟑螂王子聽聞此語,忽然就悲傷起來了。

「我以為,這裡是公平的地方,想不到,竟然也跟下邊一樣。」蟑螂低下頭,看著那沒有地板的地板,又不斷用腳擦拭那地板上的空氣,好像是有點不相信,這是可以站立的地方。李察這才留意到了,蟑螂腳上穿的,是一種意大利名廠皮鞋,鞋底極薄,鞋頭很尖,跟他的棕啡絲絨長袍,十分相襯。忽然,他抬起頭來,血紅了眼睛,嘶啞了嗓子:「為甚麼你們永遠看不起我們蟑螂?」

  「噢,是嗎?你覺得,人們看不起你嗎?我正在想告訴你,你們其實是完全可以結婚的呢。」

「可以,又不可能,你玩甚麼?我們蟑螂不喜歡開玩笑。」

  看見他那憤憤不平的樣子,李察的惡作劇心思忽起。
就繞到了他的身後,執著他的絲絨長袍的領口向下一扯。那絲絨的質料極滑,可能不是純粹的絲質,必定是加進了甚麼奈米纖維之類,否則不可能這樣柔軟。令所有的人都大感驚奇的是:李察竟可以一下子,便把他的絲絨長袍脫下。

  這一下動作,令他驚愕不能置信,只追著李察,不斷的嚷,「你這是侮辱我們蟑螂,給還我,給還我!」
李察本來想跟他玩拋捉拋的。只要把長袍拋給第三者,他便會轉移追逐的方向。只是回心一想,也不能玩得太盡,便站定了,兩個人,互相對峙著。

「為了証明你們可以結婚,我希望借用你的長袍,當作一種證據。可以嗎?」李察說的時候,眼睛看著登布多,其實,也是向登布多請求批准了。
  「你就借給他好了。」登布多開口,蟑螂王子只好嘟嘟噥噥的,滿肚子不高興,也沒法了。

  李察拿著那長袍,順手一拋,本來想擱到一旁的。但想不到,那沒有地板的地板,竟然不能負荷長袍的重量,但見那長袍一點點的,竟慢慢沈下去了。那蟑螂更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,栽了一個跟斗,追趕不及,只能看著那長袍,像沈船似的,完全沉沒了。

  登布多微微的啍了一聲,也沒有說甚麼。

  「那下邊是甚麼地方?」蟑螂忽然驚覺到問題嚴重。但是,對於這樣的一個重要問題,登布多卻沒有回答:「請
繼續你們的討論。」

  剛才這一下變故,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一瞬間。到了此刻,李察才稍有空閒,看清楚了蟑螂王子。原來,他在裡面是穿了一件十分明亮的金黃色襯衣,下邊是畢挺的黑色長西褲。

  李察好像很熟悉舞台運作,但見他左手向上一揚,就引來了一道射燈,只是這射燈的光線,雖然極其明亮,但好像很柔軟,光色裡還有些微細的質點,射燈打向蟑螂的金黃色襯衣上,閃閃生輝。

  李察朗聲道:「法官大人,我想他連這襯衣也脫了。」看來,登布多好像跟李察串同了似的,興緻也很高,就點了點頭。

蟑螂王子無奈,便脫下襯衣,往李察一拋。李察接過了,順手又放到地上,也沈進下面了。蟑螂王子的上身,還有一件夾衣。也是黃澄澄的,像是金屬。
李察打趣說,「怎麼,還有一件避彈衣嗎?」

  想不到,卻是登布多為他答了:「那是他的腰封。」

「甚麼?你腰骨痛嗎?要戴腰封?」

蟑螂此刻,吶吶地說,「不是的,僅是好看一點。要不要也脫了?」其實,他
也覺得,這腰封是有點不妥的。好像有點不好意思那樣。
於是,他也自動把腰封解下,一下子便也沈沒了。沒有了腰封的蟑螂王子,肚皮鬆鬆的,這才使人想起,他一向挺得很直的腰板子,原來是假的。歲月不給人面子,連蟑螂也不例外。

  這一位億萬家財的花花公子,此刻,已經把外在的裝飾品,去除了一半。李察忽然想起,在他們撞車意外的調查報告上,有一處描述他死時的樣子。由於當時車速太高,他又沒有戴安全帶,死時仰面向天,褲子撕裂,露出了陰莖。不知狗仔隊有沒有為他拍照,正好也作為呈堂用途。就在李察沈思的時候,登布多發言了:「你們的討論,可以開始了?」

「噢,不,不。法官大人。我希望他把全部衣裳都脫了,否則,我無法証明,他們可以結婚呢。」 此刻,蟑螂大約也知道逃不過了。畢竟,他無法判定,這是一處甚麼地方。說不好,萬一他自己也像那件絲長袍那樣,不著痕跡地沈沒下去,就太沒有保障了。於是,他嘆了一口氣,就開始解皮帶,然後拉開褲鍊,露出了一截白色的內褲。當他彎下腰來,才想起,他的褲子太窄了,必須先除去皮鞋。就在他脫下皮鞋的一刻,李察也有點耽心,莫不要他拿這皮鞋當武器,掟過來。

就在此一刻,他又忽然站直了身子:「你們就是看不起我們蟑螂。為甚麼偏偏只是我脫,你們不用脫?她也不用脫?」

李察正想回敬一句:「本人隨時奉陪,只要劇情有需要,
就一定、、、」但這時,登布多忽然「咳」了一聲。或者,他不是真的咳,而是想要發言。

「在我們這裡,衣服並不是太重要的。對於某些人來說,甚麼惡劣行為都己經做過了,又何在乎於穿不穿衣服呢?」說完,登布多把手一揮,四周馬上垂下來很多青綠色的植物。環境完全改觀。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。當你身處綠色的時候,頓時人也放鬆了,氣氛也輕鬆了。

  料不到,蟑螂一看到綠色植物,更加氣憤百倍:「我不喜歡這套電影!你是佈置伊甸園嗎?你想我飾演亞當嗎?告訴你們,本人沒有興趣!」

  但是,蟑螂王子並不能知道,這不是電影,而是最先進的「網上電影」。在每一位讀者的手上,都有一隻小小的滑鼠。隨時可以投票,他要不要脫衣,權力並不在他自己手上。

  終於,他仰天長嘆一聲,「也吧,也吧!」就把抽著長褲的手放開了。長褲滑下,瞬時沈沒不見。跟著,他把內褲也脫了。此時此刻,他的模樣,當然是比他撞車那一刻,更加自然一些,沒有那樣尬尷。但見他把手一攤,

「好了,你對於我們蟑螂的侮辱,還有多些嗎?」
 
 
 
   十五、赤裸裸的公主
 
已經完全脫光的蟑螂王子,發出一聲慘笑:「李察先生,我知道你的企圖。你想証明,脫光了衣裳,我就不是蟑螂了嗎?但你錯了,請看清楚,我每一吋,都是蟑螂。是改不了的。」

「胡說,」登布多忽然插口:「如果你想扮演蟑螂,當然可以。但你基本上,是一個人。」
 
「你可以脫去我的衣服,但你脫不去我的疤痕呢?」蟑螂轉過身去,讓登布多看清楚,他的陰莖前端,有白色的一道疤痕。大約是某種宗教的割禮儀式。年深月久,這疤痕仍很清楚。

  「你當然有自由。你要紋甚麼上身,也可以。但請不要誤會,你真的有蟑螂的那一雙翼,還有觸鬚,還有六條腿,還有那種氣味!這些全都是你自己裝飾出來的。你能否認,這些都是外在的嗎?你要做一個外在的人,還是一個本來的人?」

說到這裡,登布多把手一揮。舞台外緣的梯口上,走上來一串人。李察立刻認得,他們就是當晚出事的有關人等。有幾位是攝影狗仔隊,還有駕車的司機,保安員、警察、救護員,酒店的侍應生,廚師,等等。最後面的一位,身穿華貴的錦袍,居然,就是英國宮廷中的王子了。他的前前後後,有十幾個儀仗隊隨從。那邊,蝴蝶裝扮的戴安娜公主,很不自然地「噢」了一聲。大約她是想不到,會在這樣的地方,看見她的前度夫君的。

看到此處,李察再也忍耐不住了。大聲對登布多說:「法官大人,我想他們也全部脫去衣裳,好不好?」

「當然好極!但最好是由你開始。」

  「甚麼?我是證人,證人不是應該置身事外嗎?」那李察一向過度自信,但此刻卻不由自主,變得害臊。說時遲那時快,他身上的衣服,好像蒸氣那樣,溶化不見了。

  音樂聲響起。仍舊是天鵝湖。那一列長長的人龍,此刻,每人都是赤裸全身,再分不出,誰是攝影師,誰是廚師,誰又是王子了。奇怪是每個人的臉上,不由自主都露出歡欣神采。好像囚禁的罪人,忽然得到赦免一樣。

  音樂愈來愈響。在響聲之中,眾所期待的蝴蝶公主現身了。她在一連串的高速旋轉之中,來到了登布多跟前。她也是全身裸露的。但她似乎全不介意,或者,她簡直已經把衣服這回事,忘記了。

  沒有忘記的,或者是只有她的痛苦。

  「請告訴我,到底我是犯了甚麼?要落得這種痛苦的下場?為甚麼上天沒有賜給我多一點的智慧?」

「為甚麼?」

  她一下子,又從登布多跟前滑過,來到英國王子跟前。
此刻的英國王子,彎腰弓背,白髮禿頂,已跟倫敦街頭的一個普通老漢,相去不遠了。幸運是公主並沒有在他的身前停住。或者,公主已經知道,再問他,也是枉然。他能夠知道甚麼?物質是光線的障礙物。物質豐盛的人,目光通常都限制在很短距離。

  「為甚麼?為甚麼?為甚麼?」

  她的聲音,在舞台的上空迴蕩,沒有人忍心告訴她真相。最後,她回到了登布多跟前,泫然欲涕。

  「唉,」登布多嘆了一口氣:「李察先生,或者你可以跟她講一點莊子哲學。」

  「不敢,不敢。」本來輕飄飄的李察,不知如何,卻謙虛起來了。但是,登布多的眼光,卻教他無法拒絕:「是這樣的,智慧是你自己的抉擇,甚麼東西,上天都可以為你安排,但抉擇卻要靠自己呢。」

公主畢竟是聰明的。她一下子滑了開去,在一旁若有所思。忽然又說:「那樣困難的抉擇,為甚麼偏偏要落在我的頭上?」 

「唉,」李察充滿同情地說,「是的。不是每個人都會碰到這種抉擇的。王子向你求婚?不是每個人都遇到的啦。如果你不是這樣美麗,又怎麼需要這樣重大的抉擇呢?你願意矮一些嗎?你願意醜一些嗎?你願意胖得好像美國老太婆那樣嗎?她們是毋須抉擇的呢。」

   「你願意醜一些嗎?」對於這一個問題,李察一向很有信心。這問題,可以使很多人反省。公主聽了這問題,就若有所思地滑出去了。但是,她的唇角,卻唱出了清脆的一聲:

「為甚麼上天沒有賜給我多一點的智慧?」

她一個人在舞台的正中舞動,沈思帶起了她的身體,似乎,大腦的轉動正在推著她。她不斷的轉,不斷的轉,她也不知道,自己身在何方了。

一隊古怪的儀式隊伍,奉著各式的金銀權杖,還有各式古典英國式禮器和旗幟,出現在舞台側翼。奇怪是這一隊人,全部沒有穿衣服,只是他們奉著的禮器,卻都是大金大紅的。而且,他們的腳下,也有一張透明色的紅地氈。他們是完全依著音樂節拍出現的。

在這一隊人後面,就是禿頂的裸體王子。他雖然身上沒有穿著,但威儀不減,一派皇室風範。

正在旋轉的公主,並沒有注意到,這一群人愈走愈近,已經來到她的身後了。她一轉身,猛然發現這赤裸的王子,已經來到了跟前。她躲避不及,就微微一個屈膝,那是很經典的一個芭蕾姿式,表示她的優雅和敬意。

  王子一揚手,侍從捧著一個鮮紅的托盤上前。托盤是用厚厚的紅色軟枕砌高了的。上面,是一顆巨型鑽戒。侍從把腰彎下,把托盤遞上,一直遞到了公主的眼前。這一
位侍從,已經不少年歲了。歲月的刻痕,不但在他的腰和腹部出現,連大腿的縐紋,也很清楚了。如果他仍穿著皇宮的畢挺制服,就不會這樣清楚地,讓人看見他的一切。

  但是,讓人注目的,畢竟是盤中的巨鑽。這是價值二十八萬金鎊的巨鑽。如果公主拈起了,公主就會變成為王后。

  但公主卻忽然飄開了。

  她的口中,仍是那一句歌聲:

「為甚麼上天沒有賜給我多一點的智慧?」她一直的飄,飄,飄,飄到了登布多跟前。

  「怎麼樣啦?不知道怎辦了嗎?」

  「為甚麼上天沒有賜給我多一點的智慧?」

  「唉,傻孩子。上天能夠賜給你聰明,但智慧卻是屬於你自己的決定啦。」

   「噢,是嗎?我頭痛啦、、、」

  她又飄開了。這一次,在急驟的鼓聲中,她來到了李察的跟前。

  「你愛甚麼?不是很容易的抉擇嗎?」李察似乎很輕
鬆。

「我愛甚麼?」她轉開頭來,不斷的喃喃自語。

  「你愛他的錢,還是他的人?這要你自己選擇了。上天給了你抉擇的自由呢!」

  樂聲急轉。似乎,她一下子瞬間明白了。

「我怎會愛這糟老頭兒!」

  裸體的老年王子,在不遠的地方,吃驚的看著她。

  「哈哈哈」,她大笑著高速飛舞,飛起了一條腿,一下子,就把儀仗隊的紅色托盤踢翻了。那巨鑽,以慢動作飄到高空,然後一直向下降。在地面牽起了一點漣漪,就沈沒不見了。那紅色的軟枕落得稍慢,也慢慢的,在所有人的眼前,沉沒不見了。

 
 
 
   十六、 讀者回應
 
親愛的李察先生:

為甚麼你說,戴安娜是世界最美的人呢?我記得你提過,昂山素姬是比她更美的。希望我沒有記錯。
Cathy 上

親愛的Cathy小姐:

是的。李察己經老眼昏花。老人家本來是不適宜當選美會評判的。大會已經一再向本人發出警告,如果李察再選錯美女,下一次的選美,便不用李察當評判。這樣,李察便錯過很多欣賞美女的機會了。這是李察絕對不願意放棄的位置呢。

但是,李察只能向你說,今天的戴安娜,共有兩個。一個是天上的戴安娜,一個是地下的戴安娜。天上的戴安娜,自從那一次,她飛起她那修長的芭蕾美腿把巨鑽踼翻,世人一致公認: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。天上戴安娜的美腿,天下聞名。沒有人不知道這一件事的。

相信你也知道:智慧不是天賜的,智慧是人自己爭取的。這一次,她已經爭取得到了。被王子求婚的機會,不是每個女孩子都獲得的:大約是無數美麗女孩的夢想。但是,有勇氣拒絕的女孩子,畢竟需要絕對的大智慧呢。擁有這智慧的天上戴安娜,肯定是最美的。

李察謹上

信件副本呈送:
選美團主席登布多先生
選美團第一副主席菲臘親王
選美團第二副主席伊利莎白女王
 
 
 
 
 
  
 
 
   十七、交通意外
 
舞台上的鼓點,本來就是誘人的。但奇怪的是,這一次的鼓聲,拖得稍長了一些。使人以為,不知道甚麼事情,快要發生了。

急驟的鼓聲,節奏忽然變化。原來這不是鼓點,這是電單車氣缸裡的爆炸聲。高能量的汽油,在大馬力的汽缸裡燃點,發出如此響亮的聲音。鼓手的絕技,引
來觀眾的一片采聲。他們為出神入化的鼓樂絕技,一再安哥。

但是,很快,他們就不用安哥了。因為,狗仔隊的電單車,已經飛馳上場。最初只有一輛,以慢速在登布多跟前斜斜片過,好像是致意,又是好像是宣佈節目已經開始。他繞場一周之後,大批的車隊,就像蒼蠅那樣,穿插飛馳在舞台上了。這是一場精彩的雜技表演。險象環生的鏡頭,不斷重複。

而比車隊更快的,是一輛黑得發亮的豪華汽車。豪華汽車響著長長的號角,朝著車隊直衝而來。車隊散開讓路。豪華汽車像從天外開來,又像開往天外而去。奇怪是鼓手的聲音,更加激烈。不久,這激烈的鼓聲,便化為一下尖銳的金屬刮地的聲音。聲音是這樣的響亮和誇張,所有的觀眾,都呆住了。他們不能料到,事情會結束得這樣快。

舞台上是一片空虛死寂。

 
 
 
   十八、蟑螂大戰
 
等了許久,許久,才有軟弱無力的救護車聲音,從遠遠的地方,慢慢的出現。

四位赤裸的救護員,抬著棺木上場。他們是走得這樣緩慢,步調又是這樣一致,每一舉足,膝蓋的彎曲角度完全相同。使人感覺,他們更像北韓的閱兵儀仗隊多些。

棺木在登布多的前面停下。棺木上躺著的死者,伸出一隻手,指向天空。這停頓在空氣中的手,好像是要指控甚麼。跟著,死者就坐起來了。他是一位褐色皮膚的赤裸美男。他從棺木的內裡,掏出一片白色的太陽眼鏡,戴在臉上。這樣,他灰褐的臉,就讓白色蓋了一半。這太陽眼鏡,鏡片全是不透明的白色,不知他怎能看見。

所有的人,都迷惑了。不知道這位戴白眼鏡的男子,跟著要幹甚麼。但見他雙手按著棺木的邊緣,一下很優美的側翻,落到地上。這棺木,變成了他的木馬。
他從地上,又再翻上棺木的外緣,一雙較剪腳,好像電風扇上了電。連翻轉動,在吃驚的觀眾掌聲中,吧噠一聲落地。 

他向著登布多略一施禮,就轉到台前挺立。眾人這才看清楚,他是死去不久的蟑螂王子。

那邊廂的李察先生,施施然地,拖著一條咪線,走出來。其實他應該用無線咪的。或者,他只是借這一個播音咪,轉移觀眾視線,以為他是來開演唱會的。他弄了一會,把咪插好,就開腔了:

   「各位先生、女士: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,歡迎今晚的特別嘉賓埃及王子和英國王子。兩位王子,分別飾演蟑螂甲和蟑螂乙。我們今晚特別情商得海遠先生執筆編寫歌詞。海遠先生以為,由兩位王子飾演蟑螂甲和蟑螂乙,是天衣無縫的絕佳配搭。今晚的劇目是:「蟑螂甲大戰蟑螂乙」。想知道,絕世美女蝴蝶公主會委身下嫁誰人?請特別留意戰況!

  李察話口未完,後台傳出來一陣很響的古典喇叭聲音:

   「蟑螂乙,我實在為你感覺羞恥!」說話的是英國王子,他正舒適地躺在一張巨型沙發床中,被八位赤裸美女抬出來。在他的身旁,還有一位妖艷的美婦,在為他揩抹身體。他白晢的臉孔上,架上了一片烏黑的太陽鏡。正好跟蟑螂乙的白鏡片是一對。黑人戴白鏡,白人戴黑鏡,應算流行時尚了。但見他站在沙發床上,指著埃及王子大罵:「棺材是人生的神聖歸宿,你竟任意玩弄,真是沒有Tate 屎!」

但是,由埃及王子飾演的蟑螂乙,卻是一言不發。只
見他把手一揮,後台就轉出來一群褐色大漢,同樣是赤裸全身,卻都有一塊白色鏡片,把雙目遮著。但見這群白鏡黨徒,很快排成單行,舞起蛇舞,團團轉,把沙發床圍住了。




在古典沙發床裡躺得舒服的英國王子,忽然發出一聲獰笑:「真想不到,你這樣幼稚!」說完,他把手在床上按了一下,那床四周,便噴出大量白煙,把白蟑

螂唬得四處亂滾。那沙發床隨即昇高離地,上到半空,離開了現場。

高空中忽然降下無數戴黑眼鏡的蟑螂甲,狂暴的音樂響起。兩批黨徒混戰。一場激烈的現代舞開始了。

現代舞,能夠跳到明天嗎?

 
 
 
   十九、爸爸,你在那裡?
 
大戰很快結束。屍橫遍野。死傷枕籍。小孩子在屍體間爬行,一邊哭喊:「爸爸,爸爸,你在那裡?」

  小孩子從台左,爬到台右。只見屍體中偶然有重傷者反側。但小孩找不到爸爸。

「爸爸,你在那裡?」

  小孩子從台右,又爬回台左。只見屍體中偶然有重傷者反側。但小孩找不到爸爸。
 
  (如果找不到適當的小孩,也可用少年人代替。但聲音一定要是小孩的聲音。)
 
  小孩在屍體間爬行。偶然,還會拉起一條人臂,或者一把人的頭髮。
  
  蒼涼的笛聲。
 
小孩仍只是重複相同的句子:
 
  「爸爸,你在那裡?」
  
 
 
   二十、嬰兒選拔大賽
 
 
這裡是一家電影公司的辦事處。大堂外面,已經有百餘位手抱嬰兒的婦女,等候多時。
 
一位幹練的女士出現:
 
「各位家長,我們今天的招聘會,很快就會開始了。我們需要聘請的,只是一位三歲剛剛會爬行的小孩子,他只需要識得講一句台詞。他只需要識講:「爸爸,你在那裡。」便夠了。如果導演選中了你的兒子,便會為你簽約。你的孩子,就會成為我們的明日之星。百萬片酬,將會是你的下一階段目標了。祝你們好運,成功轉型為一位星媽。」 
 
一位時髦的女士舉手:
 
「我的兒子常賴尿的,我為他穿上尿布,可以嗎?」
 
「這是不重要的。他怎樣賴屎賴尿,都不要緊。重要是,他要識得講台詞。要講得好。」
 
「請問,怎樣才是講得好呢?我應該怎樣教孩子呢?」
 
  「哦,你問得好。導演說,如果你的孩子,在說「爸爸,你在那裡?」時,是非常用力,帶著哭聲,力竭聲嘶,令人毛髮直豎,非常感人,那便可以了。」
 
另一位時髦女士舉手:「我已經兩天沒有給孩子吃飯了,等會他哭起來,一定非常大聲的,這樣可以嗎?」
 
「如果他沒有餓得昏去了,仍有氣力爬行,那便沒有問題。」
 
  眾位家庭婦女,一下子便議論開去了:
  
  「嘻,我等會盡力打他的屁股,他一定哭得非常傷心。」
 
「哈,我教你們一個方法:用木衣夾啦,夾緊他的耳朵,他一定盡力哭喊。」
 
  「你不如夾他的小鳥,哭得更大聲囉。」
 
「 啊,真是好主意!」



   二十一、小女兒的問題

當時,大約是午夜三點鐘。

李察的房門,忽然打開。小女兒衝了進來,大喊:「爸爸,爸爸,有人逼我嫁給蟑螂,我不要呀!」李察的小女兒,當時還只有七歲,儘是發些希奇古怪的夢。她頭髮疏疏的,都被汗水沾滿了。大約是房間太熱了。睡得不好,所以發夢。李察一邊為她揩汗,一邊安慰她:「傻孩子,你是人,怎會嫁給蟑螂呢?」

  「但蟑螂不斷向我求婚呀。」 

此時,李察的妻也醒來了:「噯,人家求婚,你一定要答應的哦?你可以不睬他啦。」
小女兒又忽然扭擰起來,「但人家還沒有想好嘛。」

  「為甚麼沒有想好?」

  「他坐的蟑螂跑車,很棒的呀。」

  妻哄了小女兒好一會兒,她才好不情願地回去睡。但是,李察卻是怎樣也不能再睡。腦中全是古古怪怪的念頭。反轉了的地球,被蟑螂統治了。漂亮的女孩子,都被蟑螂搶光了。蟑螂時代,就要來到了、、、還有她說的那蟑螂跑車,是甚麼車呢?

  忽然間靈感迸發,想起來了。就是那一種扁扁的,伏在馬路上,活像一隻蟑螂那樣的跑車。這種車,車門打開,好像蟑螂展翅,走起來,聲音也特別響。難怪小女兒心大心小,不知道嫁不嫁好了。


 
   二十二、顛倒
 
橫豎睡不著,李察只好起床,心裡還想著那隻顛倒的皮球。記憶中,依稀看過,是真有這回事的。地球的磁極,的確會改變:南極會變為北極,北極也會變為南極。但詳細資料,此刻也無法調查了。到底,甚麼時候,地球磁極會變?也不知道。只能想到,造物主創造一切,總有道理的。當日看到這資料,只以為,航海人如果忽然發覺指南針錯了,走錯方向,便好玩了。
  今日才想到,原來此事非同小可。

  如果一切都顛倒,那就事關重大。

  如果男人會變為女人,女人也會變為男人、、、這大約也是不怎麼希奇的。現今的女性,不是愈來愈  開放了嗎?到了有一天,她們要求更換,她們要求,女性也有使用男廁的自由,如果她們組織起來,上千上萬的美女們,手持標語牌,到總督府前請願:要求開放男廁,她們說,這是人權。相信,總統先生也不可能拒絕的。畢竟,這要求也十分合理。

如果一切都顛倒了,還有甚麼是會顛倒的呢?要求民主自由,就像北極在北方那樣普通。但最近有一個國家,國民發起大示威,封鎖道路,佔據機場和政府機構。他們認為,只有民主才是貪污的來源。他們要求改革,要求放棄民主,重新走上專制道路。但是,反動的政府堅持民主,不肯實施極權、、、這不也就是顛倒嗎?原來,顛倒才是大勢所趨,是不是呢?至於那些反智潮流,崇尚物質,以吃喝玩樂代替思考,諸如此類的奇形怪象,原來都是同一個原因?

  忽然五內如焚。想到,一定要去「天堂辯論會」裡,質詢一番了。或者,公平公正的登布多法官大人,會有合理的解釋?

因為,這是非常嚴重的呢。前天,尊敬的海遠先生還寫來電郵,說他自己也想變身為「張郎」,為求一親香澤云云。
這不是顛倒是甚麼呢?如果連海遠先生也變了蟑螂,李察先生還能不變嗎?難怪蝴蝶公主,也會委身下嫁蟑螂了,難怪人人都渴欲到溝渠裡購置豪宅了。未來的豪宅,宣傳重點一定不會是甚麼「無極海景」。海景是沒有人希罕的。一定是「溝渠就近」、「污穢驚人」之類了。每平方呎五萬美元的好價錢,一定要接近溝渠,一定要臭不可聞,一定要黑黑暗暗的才好。噢,這一批的蟑螂們,這一批的張郎們,你們的智慧真高 ,也虧你們想得到。難怪你們都賺大錢了。
 
 
 
   二十三、穿崩
 
李察是個不合格的作家。這是甲蟲先生的批語。而他是對的。例如,這一篇大話文章,假設時代背景是公元二一九九年,要差一年才到公元二二零零年。但這故事本身「穿崩」了。上文提到的「電郵」,就是很嚴重的破綻。兩百年後,還會有「電郵」這回事嗎?當然是沒有的。如果李察真的想當一個科幻小說作家,當然是要設計一種二百年後的通訊方式。可以想像:二百年後,「電郵」這一類沒有信紙的信,必定已經消失。但有信紙的信,卻肯定不會消失。你安坐家中,郵差(啊,二百年後,還是會有「郵差」的。)送進來一封信,你一打開,原來是一張有香味的信箋。為甚麼有香味?那是情信,你的情人在信紙上,綴上了一個櫻紅色的香吻、、、信紙打開,香吻飛出來,唼的一聲,吻了上你的臉。真是浪漫得要死呢。所以,還是有信紙的信好得多。
又如果,你收到的,不是香吻,而是一隻蟑螂,打開信箋,蟑螂飛出來,也同樣吻上了你的臉,是否有點驚嚇呢?未必的。世界正在顛倒,到時人人喜歡蟑螂,見到蟑螂便情不自禁,想要親吻蟑螂,也很正常,那便是浪漫,而不是驚嚇了。

所以,當郵差來的時候,門鈴響起,李察打開門,見到外面有一輛蟑螂跑車停著,也十分合理。管他呢,管他是電郵送來,還是他自己駕來,完全沒有分別。

其實,這一類的貼地跑車,也是「穿崩」的。二百年後,還有人駕這種像蟑螂一樣的貼地車?還會開車門的時候,要像蟑螂甩翼的那樣,把門向上推高?如果有意外,車門推不開怎辦?蟑螂跑車,肯定是要接受淘汰的。 

但無論如何,這一位從埃及來的蟑螂王子,就在一輛已經落後的、穿崩的、老爺的跑車裡鑽出來了。自然,他已經穿回衣服,只是絲黃袍子不見了,是另一套很貼體的黑色西裝,奇怪,黑色流行了兩百年,仍是依舊。只是,西裝裡面,仍是黃金發亮的襯衣。一條啡色領帶,輕飄飄的,也不無風采。

只是,李察先生也無法想像,蟑螂王子無端端光臨,有甚麼意圖?
 
  
   二十四、埃及王子駕到
 
語云:「來者不善,善者不來」,這一類中國古老成語,時常錯得離譜。蟑螂上門,也未必是一定含有惡意的。雖則他代表的是蟑螂乙(或乙類蟑螂,或 Cockroach B, 簡稱 CB),也未必就一定是毒性強烈。至於Cockroach A(亦即蟑螂甲,或甲類蟑螂,簡稱 CA),其實是貴為英國王子的一個善心人,也不宜太主觀判斷。

  但無論如何,李察一眼看見蟑螂乙來到,因為不知他的來意,已經第一時間通報了。李察的古老電郵機器,雖然時常失靈,但是,只要按一下,就可以把全部情況傳出去。

  所以,李察見到蟑螂,通常都是有恃無恐,就是這緣故。

  「請問,光臨寒舍,有何貴幹?」這句話,李察雖然是自問得體,其實也是心裡虛怯的。因為,李察並未請他入內奉茶。嚇著了小朋友,也不太好。

「是這樣的,我想脫離蟑螂國籍,不知你可否幫助我?」

  「甚麼?」李察以為自己聽錯,這是從未之聞的一回事。難道世界變了,不再顛倒了?

  「自從上次的戰爭,我對蟑螂的一切,都已經厭倦,我不要再做蟑螂了,你
一定可以幫助我的。」他一說完,就動手脫衣,先是脫下黑色外衣,還要脫那金黃色的恤衫。這一下動作,令李察大驚。總不成帶著這赤條條的漢子,進裡屋去。李察雖然自問是見多識廣,道行高深,處變不驚,但俗世觀念,總是免不了,便急忙制止:

「啊,有話好說,萬事都有商量,請先穿回衣服。」

  「唉,李察先生,你有所不知了。我真的是罪孽深重,我連累蝴蝶公主,也枉生人世,真的是全無意思,你看看我,我像甚麼?我像甚麼?我還像一個人麼!我還像人麼!我還像人麼!如果要我再當蟑螂,我寧願死!」

(欲知後事如何,請看下集大結局。)
 
 
 
   二十五、蟑螂跑車
 
李察一向自問看人也有幾分功力。就憑蟑螂乙的這幾句話,還有他通紅的眼睛,還有他由於激動,而全身皮膚充血發脹,甚至他手腕上的青筋,以至他把黑色外衣捏作一團摔在地上的那種力度,可以確信,他的話,百份之九十都是真實的。他是真的有了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。如果捏一捏他的肩膀,他那發硬的肌肉可以告訴你,他血壓暴長,他每一吋血管,都在沸騰澎湃。他呼吸急速,肺活動強烈。說話從肺部吐上來,是熱的,是帶有溫度的。大約這就叫作「發自肺腑」了。李察不由得心中讚嘆:「好一條
漢子!」這樣的人,一秒鐘之內想對了,可以重生。但一秒鐘之內想錯了,會立刻跳樓,阻也阻不住。

  李察當然不想他跳樓,只好扮Cool。

  「啊,你想脫離蟑螂國籍?這一回事,我也沒有聽過。只不知道,我可以怎樣幫助你?」

「你當然可以的。我想拜見登布多法官,你可以跟我約他?」

「當然可以。事實上,我也很想念「天堂辯論會」呢。只不知道,登布多法官甚麼時候有空。」
「你可以發一張電郵給他呀!」

  「甚麼?電郵?」李察不由失笑。因為,他擔心又穿崩了。

「是的,是的。你可以上我的車上,我的車上有電郵機器,再方便不過了。我們一邊開車一邊發電郵,好不好?」

  「你的車,不適合我老人家。」

「你放心,這不是古董車,裡面全都是新科技,保証你舒適滿意。」

李察略一縐眉,就上了車。其實,他也只是在假裝冷淡,李察的心裡,何嘗不希望看一看這輛現代化的蟑螂跑
車,有甚麼特別。

表面看,這車廂內裡,是很狹窄的。其實不是狹窄,而是另一種意念。那是「貼」,而不是「窄」。這是兩種不同的東西。李察一坐好,各種各樣的設備,便自動的貼著身體環上來了。都好像身體的一部份。第一樣圍上來的是桌子,桌子上是熒幕,還有一個立體鍵盤,就幾乎是生長在指頭上那樣,心意一到,字鍵便出來。跟著才是其他各種樣的按鍵,都是心隨意到,就像自己的身體。李察伸一下懶腰,那車中的坐椅,好像空氣一樣貼體的坐椅,立時便也跟著伸腰。全身的肌肉,舒泰順服,有點像坐太空船,但卻毫無擠迫感覺。

李察忽然想到一個問題:「啊,這車上有沒有廁所的?」

  「噯,這樣基本的設備,當然有的。」蟑螂乙指一指其中一個符號:「你現在就要嗎?」

李察還沒有點頭,覺得一股冷空氣鑽進了褲襠裡,排尿的感覺忽然出現。心想,糟糕,莫不要弄髒人家的車才好。心意未完,尿液迸流出來,像風,又像水。

「好了嗎?」蟑螂乙輕鬆地轉頭過來看,李察一下子窘得不得了。以為醜態已經被他看到。卻不料,他指一指儀表板上的符號,已經由剛才的紅色,變了成為綠色。「你的體液,都變為負質分子,排清了。」這才感覺得到,剛剛排出來的尿,一點水都沒有,連風也沒有,只像是抽真空。膀肛裡的液體,全部消失。李察忽然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,
又一時不好意思動問,只放在心裡。但蟑螂乙早己料到了,又說:「這自動廁所負質分子儀,處理液體和固體,都同樣方便呢。」

「哈,我知道了,就是把大小便化為H2O 之類就是了。」

  「當然不是,那是比H2O 更小的負質份子,方便得多了。請問,我現在可以開車了嗎?」

「開車往那裡?我還沒有收到電郵呢?」

  「就用這部電郵機好了。」

其實,李察的電郵機就戴在腕上,剛才已經發出了,只等回郵。



(網主李察啟事:欲罷不能,忽然又有了新靈感。所以,仍要繼續寫下去。欲知後事如何,明天請上網。)
 
 
 
   二十六、死而不去
 
  李察只好告訴他,電郵已經發出。

  「哦,這麼快?你已經約好登布多嗎?」
「不是約好了,我只是告訴了他。大約很快就會有回覆了。我們還是稍為等一會吧。」

  此刻的蟑螂乙,神情輕鬆。大約他半生以來,所有的鬱結,已經鬆開。人生就好像繩子,最怕是打錯結。一結錯了,以後環環皆錯,解也難。只是無法想像,
他竟有這種意志的力量,能夠設法消解。大約他也不用跳樓或者跳崖了。繩子是要解的。如果不解,一刀切下去,鬆是鬆了,但那不是真的鬆。所有的結,仍然存在。就好像跳崖的人。他以為自己是跳了下去,其實是未跳的。以為自己死了,其實是未死的。這就是生命的奧妙。

 就跟這個故事,完全一樣。我們不是明明看見,蟑螂乙已經死了嗎?其實他是未死的。有甚麼比這更真實的事呢?世間上,沒有比這更真實的事了。蟑螂乙此刻,就非常鮮明的,坐在你和我的隔鄰。而唯一的不同,是他此刻的手指,正在跟隨著車上的音樂,輕輕的扣在車窗上打拍子。大約,他從未曾有過這種輕鬆感覺的。那一刻,他喝令司機開快的那一刻,氣氛絕對不同。因為,那是一個錯了的繩結。

  「真抱歉,車上也沒有甚麼東西招呼你呢,來一杯橘子水怎樣?」

  「噢,不用了。你的音樂,就很不錯。如果我沒有記錯,這應該是Toscanini 的Verdi 安魂曲,對不對?」

 「哇,你也知道這曲子?」
「怎能不知道呢?我每一次聽,都哭的。」

  蟑螂乙忽然伸出一雙手來,跟李察緊緊相握:「我真的謝謝你。」或者是因為提到了這音樂,他的情緒,忽然又激烈了,好像想哭那樣。這是李察最怕的。一個大男人當著你的面哭,很難為情的。也不知道怎樣安慰才是。幸好腕上的訊息忽然來了。

「噯,登布多法官有消息了。」
  
  「怎麼樣?他有空了嗎?」

「他說,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。」

  「好呀,去那裡?我立刻開車。」

「他說,讓他來開車。」

  「哈,這更好。」蟑螂乙說完,就雙手放到腦後,索性全盤放開,讓登布多的電郵,控制了車輛。小小的電郵,有這許多功能,大約是從前的人,從未想過的。這才是未來的電郵呢。

大約只有最初的幾秒鐘,這車是正常開動的。車速非常快,兩旁的景物,一分鐘之後,就開始看不到了。樹木和房屋,變成為一條線。到後來,就連線也沒有了。只有影子。高速的影子,像是一堵有顏色的牆。再後來,就連顏色也都沒有了。只有灰灰的一片。完全無法判斷,這車
是去了那裡。是上了天,入了海?都不可能知道。素來愛開快車的蟑螂乙,喃喃地說: 「真想不到,真想不到。」  

  也是到了此刻,這車的奧妙,才漸漸的顯現。剛剛的那種「貼」的感覺,現在發揮功效了。如果不是身體都被「貼」好了,此刻的高速所帶來的壓力,就不容易承受。此時,眼睛看不到東西,但耳鼓裡的感覺,仍是有的。只有一種嗡嗡的震動。幸好是音樂仍是開著的。李察和蟑螂乙兩人,不約而同,同時閉上眼睛,就任由音樂帶引,上下俯仰,不知所之了。

  車到了那裡,也不要緊了。
 
 
 
   二十七、你們曾否相愛過
 
汽車終於漸漸慢起來,景物又再清楚。那是一條林蔭大道。路上沒有車,也沒有人。汽車一直開到林蔭大道的盡頭,是一間很古雅的房子。大閘自動打開。當時李察的心中,完全沒有想過,到底這是那裡。是在地球上?還是在另一個城市?只想到,即將見到登布多法官,便十分興奮。問題有這許多,如果有機會一一請教,無論如何都值得。

相反是蟑螂乙。他好像不安起來。他甚至不敢下車,只呆在車上。這是一部俗稱「架扎鬆翼」的跑車,車門向上升高打開。車門升高很久,才見他好像腳軟那樣,扶著門邊爬出來。
李察也想到,或者,他真的是心裡觸動,有了甚麼感覺,也說不定。只好拿說話逗他:「你的臉色很白,是不是車開得太快了?」

他沒有回答,眼前的景色,使他幾乎昏倒。蒼白的臉色,更加刷的一下子,變得青青藍藍。李察趕忙一下子挽住他。抬起頭來,才知道,到底是為甚麼他會這樣。

  開門迎客的,是一個絕色美女。明顯,是一個雅利安裔的印度美人。但見蟑螂乙雙目迷茫,口中喃喃自語:「戴安娜、、、」

李察這時,才正式看清楚了這美女。她的面容,大約有百份之九十九,跟英國的戴安娜公主,完全一樣。只有膚色,有很微小的區別。但區別雖然微少,她是印度人,卻肯定沒錯。

想不到,登布多法官會用這一樣一位美人,來接待蟑螂乙。或者,他是有道理的。李察想,橫豎自己也是旁觀,便樂得輕鬆,準備看戲了。

美女遞上了兩杯清茶:「登布多法官請你們先坐一會,他會很快出來。」

  美女說完,便進去了。

  蟑螂乙十分緊張,壓低了聲音說:「人家說,一個人一生之中,只可能碰見一位美女,是不是?」
李察不知怎樣回答,便模模糊糊地說,「或者是吧。現在,你碰見兩位美女了,不是更好嗎?」

蟑螂乙唉了一聲,便頹然坐倒了。

客廳的另一扇大門,吱一聲打開。登布多步履輕盈走了出來。李察這才想起,要看一看地板。看看這裡的地板,是不是像天堂辯論會裡面的一樣。但地板看來,是很結實的地板,也不像會隨時溶化。

「聽說,你要脫離蟑螂國籍了?」

  「是的。」蟑螂乙的聲音,低得幾乎聽不見。他好像竭力要把自己藏起來。或者,他正在悔恨,為甚麼沒有穿上他的褐色絲袍了。那絲袍比較寬大,更加能
夠容納「他」在裡面。

  「很好很好。但你知道嗎?蟑螂是沒有國籍的,你根本不用脫離。」

  「是嗎?」蟑螂乙看來,有點茫然。「你只需要擺脫外在的文化枷鎖,做一個本來的人。」

  李察立刻記得,這句話,登布多曾經說過的。不過,甚麼叫做「本來的人」,甚麼又叫做「文化枷鎖」,也實在太抽象。難怪蟑螂雖然聽過,但一點印象都沒有。

  「哈,我明白了。這就是你叫我脫掉衣服的理由!」
說完,蟑螂乙把雙手一掙,衣衫紐子全部爆裂,他覺得,這一身蟑螂衣,再不可以穿上了。但是,他畢竟感覺,此刻氣氛不同。他回過頭來,雅利安裔的戴安娜,正在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,使他的動作,不能繼續下去。

「知道你自己為甚麼痛苦嗎?」

  「知道的,我做錯了。」蟑螂乙說話的時候,頭垂得低低的,跟他在巴黎城中的氣焰,完全不相稱。

「也未必全是你的錯,你只是依著外在文化的錯誤公式去做。」

   登布多這話,使蟑螂乙忽然抬起頭來。他的眼睛裡,開始出現了一絲光芒。

   「你自己本來的心,埋沒了。」

「你可曾經愛過她嗎?」登布多說的時候,手指著雅利安裔的戴安娜。但蟑螂乙聽不明白。蟑螂乙抬起頭來,看見眼前的美女,皮膚白裡帶青,明明是另外一人。但此時,登布多用手一指,好像神仙棒發揮效力,那雅利安裔的戴安娜,全身被一種金黃色光茫染上,皮膚頓時變回雪白。她正正就是蝴蝶公主戴安娜。

所有的人,都驚愕不能言語。

但登布多沒有停止:「她的衣服,她的行為,甚至她皮
膚的顏色,都只是外在的。但是,你可曾愛過她?」
 
  「沒有,」蟑螂乙的口唇震動,兩手伸上,好像要掩著面孔:「我只是想利用她、、、」
 
  「一個人一生之中,只可能遇見一位美女。」登布多的語調輕鬆了一點:「但是,你錯過了。」

「呃、、」蟑螂乙發出一聲慘慘的哀叫。

  「那你呢,」登布多轉向戴安娜:「你有愛過他嗎?」

此刻的戴安娜,洗淨鉛華,只穿一條樸素的裙子。但美貌有過之而無不及,更加比從前美麗百倍。李察簡直不忍心聽到她的答案。但見她垂首低聲說:「沒有。」

李察本來想插嘴說:「那你為甚麼又答應他」,但轉頭一想,還是強行忍住了。

「唉,」登布多嘆息一聲:「那是因為,你們的文化之中,愛的成份已經很少了。蟑螂欠缺了愛,你們蝴蝶,又何嘗不然?你們蝴蝶一族,也跟蟑螂相差不了多少。你們愈來愈不懂得愛了。」

李察忽然想起,讀者Cathy 提過,希望這故事有大團圓結局的。便問道:「登布多大人,如果他們從此一刻相愛,可能嗎?」

兩人同時抬起頭來,都看著登布多。

雖然登布多的言語,是很公式化的。但說故事的李察,也不能不依書直說。但見那登布多抬起頭來,輕鬆的說:「這問題,不用問我呢。你去問他們自己吧。」

  窗外,忽然射進一線陽光。也不知道是朝霞還是晚霞了。





後記:
 
  故事本來已經完了。但尚未有交待由英國王子飾演的蟑螂甲。李察後來追問登布多,問他英國王子怎麼辦。他只含糊地說,這只是文化問題。文化發展的階段未到,大約還要再等三百年云云。至於目前,還是讓他享受一下皇室生活好了。或者,他也快要討媳婦了。下一次的王子大婚,也夠他忙的了。
 
  他總有醒來的時候的。

(李察改定於二零一一年五月十八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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